但不管怎么样,张居正一概不搭理,他就是这样一个人,不讲私情,是铁面宰相。
但铁面宰相也有富于人情的一面。比如对待戚继光。
戚继光从浙江调到蓟辽总兵的位子上。没多久就跑到内阁找张居正发牢骚,说蓟辽的兵没法带。其因是明代的兵役制。所有的兵都是世袭的,老子退下来儿子顶替,这叫本兵制。因为是世袭,铁饭碗,干好干坏一个样。所以本兵大都吊儿郎当。平时也不训练,打仗时就溃不成军。张居正深知本兵制的弊端,于是鼓励戚继光训练一支新军。所以说张居正的改革是从隆庆四年的兵部开始,从戚继光开始。当时他支持戚继光,从极为艰难的朝廷财政中挤出军费来,让戚继光从浙江招募五千人,训练新军。相对于本兵,这支部队叫客兵。也叫“浙兵”。就这样,戚继光在张居正的支持下,组建并训练出一支快速反应部队,能够胜任拱卫京师的任务,并给疲疲沓沓的本兵起到示范作用。
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,就是军政首脑的关系处理,当时的总兵是部队一把手,他上面还有一个总督。总督既是地方行政长官,又领导总兵。过去只要总督和总兵产生矛盾,朝廷一定是撤换总兵,而不会换总督。张居正不一样,当戚继光这个总兵和总督产生矛盾以后,撤换的都是总督。而且每一个总督上任,张居正都会找他谈话,要他支持戚继光的工作。戚继光当了十三年的蓟辽总兵,蓟辽没有发生一次战争,蒙古也没有一次进犯,这既是戚继光的功劳,也是张居正知人善任的功劳。
张居正不提倡频繁地换干部,各地的封疆大吏、总兵,他提倡久任制。当然,久任并不等于不升官。你在一个地方干久了,有了政绩了,就给你升官。比如说,你还是一个四品的总兵,但给你挂一个兵部左侍郎的衔,不是变成二品的官员了吗?象辽宁总兵李成梁,因为屡立战功,张居正就力主给他封侯,这都是张居正用人的智慧。张居正与戚继光的关系,是万历时期官场的一个健康标本。两人心心相印,但没有一点私情。戚继光有一个爱好,喜欢吃猪头肉,每次过春节的时候,张居正就在北京把猪头肉做好,派人送到蓟辽总兵行辕。戚继光收到猪头肉,就拿去和将士们一起分享。
不管别人怎么攻击戚继光,张居正始终对他信任有加,长久对他委以重任;但是,不管别人怎么向张居正推荐海瑞,他坚决不用。戚继光与海瑞,都是晚明时期的名倾朝野的重要人物。张居正对他们的态度,可是绝然不同。这就是重用循吏,慎用清流的具体表现。
六
古人给宰相的作用定了八个字,叫“坐而论道,协理阴阳”。坐下来讲道理,按今天的话说,就是制订方针政策;协理阴阳就是从宏观上平衡各方面的关系。宰相如果过分地关注具体的事务,其总揽全局的能力就会削弱。说得直白一点,宰相就是要善于用人,而不是善于做事。让能人去做事,自己管理能人,这才是良性的互动。前面说到张居正的用人,主要是他怎样培植改革的精英团队,组成一个强有力的领导班子。但是,要想改革成功,仅仅有一个精英团队还不够。毕竟,张居正不是皇帝,他可以掌控自己组建的精英团队,但他同时必须更为慎重地处理与皇室的关系。明史学界有一种说法,万历新政的成功取决于三个人:一个是张居正,一个是皇帝生母李太后,还有一个是大太监冯保。将这三个人称为权力铁三角。
这三个人,李太后代表的是皇权。因为当时皇帝小,入主乾清宫时,李太后作为他的监护人同时住了进去,在那期间几乎皇上所有的旨意都要经过她点头。张居正代表的是相位,是朝廷文官系统的一把手。用公司的架构来比喻,李太后行使的是董事长的权力,张居正行使的就是总经理的权力。这两个人之间的桥梁就是司礼监掌印冯保。
和这样两个人搞好关系,形成共识,对张居正来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。先说冯保,他有“笑面虎”之称。表面上笑呵呵的,内心里却常藏杀气。他有仇必报,又很贪财。但冯保也有一个优点,对内廷的掌故非常熟悉,对整个公文的制度也了如指掌,而且还能够约束部下,顾全大局。在他执掌东厂期间,除了想借王大臣案对高拱下毒手,几乎没有滥用职权、制造大冤案。
冯保的性格很复杂,如果张居正书生气十足,像海瑞那样嫉恶如仇,则根本无法与冯保相处。一旦得罪了冯保,就会失掉和太后、皇帝联系的纽带。张居正知道这一层利害,因此对冯保多有牵就,甚至对他收受贿赂也是睁一只眼、闭一只眼。这一点,曾引起很多人对他的垢病。但他不这样不行啊,单纯做好人,他可以不搭理冯保,与之划清界限。但要做一个好官,为朝廷和老百姓办点实事,他就不能这样了。他必须委曲求全。张居正明白,和冯保这样的人打交道,不但要有理有节,还应该有通有变。用今天的话说,就是“同流不合污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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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12-7 23:15 | 只看该作者
我在小说中写到一个故事,一个官员向冯保行贿,想谋得两淮盐运使这一肥缺。冯保便向张居正推荐这个人,张居正明知道那个人是贪v官,也知道冯保收了他的贿赂,他仍一口答应。这令他的精英团队大不理解。有人质问他:“v你不是要反腐败吗?为什么还要重用一个腐败分子?”张居正说了一句话:“如果我用了一个贪 官,换回来的代价是能惩治更多的贪 官,这个人你用不用?必要时,宫府之间就得做点交易。”宫就是宫廷,大内;府就是内阁,内阁在明代称之为政府。有人看我的书,指出“政府”这个词不该用,怎么用了这么现代的词?我说“政府”这个词恰恰不是现代的。是我们借用明代的。在整个明代,宫府之间矛盾都比较突出。导致国家和老百姓都吃了很多苦头,甚至产生动荡。所谓高层的政治,既有皇权与相权之争,也有外相与内相之争。
张居正笼络冯保,并不是一味牵就,有时也采取牵制与约束的态度。大内的财政从来就是一本糊涂账。二十四监局个个都有敲诈勒索的渠道以及鲸吞公物的方便。太监作奸自盗,即使被人告发,外廷的司法机构也无权干涉。须得太监的自身机构内官监或东厂处置。但这些机构常常缺乏秉公执法之人。因此,太监们的特权往往大于外廷的官员。京城各大寺庙道观的大施主,一般都是官里头的朱衣太监。所谓朱衣,就是监局一级掌印太监穿衣的品级。当时京城里的某人,如果炫耀说:“我在宫里头有人,”即表明他是一个有能耐的人而令人羡慕。
张居正上任后,很想治一治大内的种种不法行为,特别是财政的漏洞。但他知道这件事弄得不好,便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而且,没有冯保的配合,他就是想整治也整治不了。张居正于是不只一次在与太后与皇上的面前给冯保戴高帽,说他如何廉洁奉公,然后又让礼科给事中就内廷财政问题给皇上写了一封奏章,提出了管理的漏洞,要清查一下整个内廷的各种物品的库存,一一重新登记。凡被太监“借”走的,一律限期归还。皇上将此奏章送回内阁让张居正拟票。张居正拟票之前,找来冯保商议,冯保尽管不乐意外官插手内廷的事务,但觉得张居正的态度友好,遂同意清理内廷财务。皇上批旨之后,内廷财务动了一次大手术。仅清回来的瓷器就有一万多件。经过这一次清理,内廷的开支节省了不少。原来,内廷财政与国家财政虽然名义上是分开的,但皇上经常下旨到户部调钱。张居正上任后,坚持分灶吃饭。内廷的开支,包括皇上为嫔妃打制头面首饰、赏赐宫女等,一律由内廷供用库开支。国库的太仓银,只能用于官吏的俸禄、水利的建设、军费的开支等等。
供用库银子来源于哪儿?一个是皇上庄田的收入,第二是全国矿山开矿的收入。如果今天我们把所有的矿山收入划归皇室,那这个收入就大了。但在明代,开矿都是小打小闹,因此收入还不太多。国库太仓银的收入主要来自于民间各种赋税。在冯保的配合下,张居正完成了皇室与外廷财政上的分灶吃饭。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。等于实际上限制了皇室的权利,改家天下为国天下。这么大的改革措施得以落实,相比之下,满足一下冯保的些小私欲,又算得什么?
张居正的另一个难点就是和李太后关系的处理。李太后其实是一个无意从事政治的政治家,只不过是历史给她提供给了某种机缘,她顺应历史做出了正确的选择。从大量的史料来看,她对张居正的支持是无私的。张居正根据她的特点,也作出了一些明智的决策。比如,在太后封号问题上,张居正搞了一点革新。大凡新皇上登基,死去老皇上的皇后、贵妃要重新封赠。为什么?因为新皇帝的正宫夫人必须承继皇后的称号,老皇上的皇后高一辈儿,就得叫皇太后。这个封赠有规矩,凡是老皇帝的皇后,一律封皇太后。如老皇上的嫔妃里有人生的儿子继承了皇位,也可以封皇太后,但和老皇后之间要有区别,即老皇后在“皇太后”之前再加两个字的封号,而皇帝的生母,晋封的皇太后就什么都不能加。比如这个人是个“政治家”,另一个人是一个“伟大的政治家”。虽然都是政治家,但有伟大不伟大之分。冯保为此事和张居正商量,皇上主要的监护人是他的生母李贵妃,最好不要让她和陈太后有任何差别。这件事情下到礼部讨论的时候,礼部的官员不干,说祖上的封赠制度没有这个先例。在张居正看来,这是一个很小的事情,没有任何实际意义,给你加“伟大”两个字不会多给你一万块钱,就是多一份名誉而已。张居正指示礼部尚书吕调阳,一定要办妥这件事,在他的直接干预下,陈皇后变成“仁圣皇太后”;李太后变成了“慈圣皇太后”。封赠颁布之日,李太后一看自己的身份和陈皇后齐平了,非常高兴,觉得张居正会办事儿,因此她对张居正的信任增强了。这是张居正给她办的第一件事情,她很满意。
第二件事情,李太后非常信佛,印经书、佛像装修啊,施舍银两建庙啊,经常有这样的开支。她的施舍太多,私房钱不够用。冯保便撺掇张居正从太仓里拿银子给她做善事。张居正觉得不妥。他便出了一个主意,将宝和店划归到李太后名下。这个宝和店属皇产,是皇室采购中心。除了北京总店,在全国若干城市还设有分店,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商业集团。将宝和店划归李太后,这对政府没有任何损失,只是把皇帝衣兜里的钱变成了太后衣兜里的钱。这样,既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李太后敬佛的开支,又没有违反张居正自己制定的财政改革的原则。这是真正的双赢。李太后就觉得张居正心里有她,对他更加信任。
第三件事情,李太后在五台山建了一座寺庙,落成典礼时的赞颂文章是张居正写的。去年我到五台山还看到了这个断碑,字迹已经模糊了。首辅写文章歌颂李太后的功德,她觉得脸上很光彩。像这样不伤筋动骨,不破坏国家财政,不给国家制度和朝廷带来任何影响的善事,张居正都做得非常快,而且非常到位。冯保在沧州选了一块吉地,准备作为自己百年后的寿藏之处。破土动工之日,张居正还率领百官向冯保祝贺,也给他写文章。今天很多人就会产生疑问,张居正这么大的官,还用得着去拍李太后与冯保的马屁?这马屁不拍还真不行,因为这两个人,一个代表皇帝,一个代表内廷,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。张居正牺牲自己道德上的清高而选择与他们合作,甚至不停地赞赏他们,为他们解决一些实际的问题而赢得他们对万历新政的强力支持,这是牺牲小我而成就大我,是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表现。一个知识分子最难的,莫过于要牺牲自己的道德价值观。但张居正做到了,这里面除了有舍身饲虎的勇气,还要有一种“道”的把握。这种把握是佛家所讲的“戒、定、慧”三者之间的通融。后世对张居正最大的争议,莫过于张居正与李太后、冯保之间的关系。但根据当时的情况,张居正要想做事,完成他富国强兵的理想,他除了与李太后、冯保合作,根本没有别的选择。
七
如果用事功的观念而不是用道德的观念来衡量,则这三个人的合作是非常成功的,他们精诚合作,开创了万历初年的中兴之象。三人的公情与私谊,都相当深厚。张居正去世之后,冯保对他很怀念,而且还设法保护张居正留下的改革人才。因为张居正的死,也因为万历皇帝对张居正残酷的清算,李太后万念俱灰,从此退出了政坛。由此可见,李太后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。她涉足政治只是出于母爱。她觉得张居正是在真心辅佐她的儿子,所以她对张居正十分倚赖。
由于李太后的信任,张居正担当的角色,有时的确有一点尴尬。在朝廷里他是首辅,在皇帝面前,他是老师。作为首辅,他必须听命于皇上;作为老师,他又得严格管教学生。这两种角色常常产生冲突。李太后是一个严厉的慈母,因此她希望张居正是一个严格的老师。小皇帝一直很怕张居正。他从来不喊张居正的名字,而是恭恭敬敬地称“元辅张先生”。万历六年,十六岁的朱翊钧成婚之后,李太后再也不能住在乾清宫里监护他了,就回到了自己的慈宁宫。回去之前她把张居正找来谈了一次话,她说她现在再也没有办法监护皇上了,要张居正承担师相的责,任对皇上多多管教。但此时的朱翊钧已不是当年的孩子了,他开始有自己的主见并在贴身太监的引诱下,滋长了游玩之心。有一次他溜到西城去玩,带着孙海和客用两个贴身太监。喝得半醉时,朱翊钧吩咐找两个宫女唱唱曲,于是太监找来了两个宫女。朱翊钧要两个宫女唱坊间的流行小曲。两个宫女说不会唱。朱翊钧很生气,抖威风说:“我叫你唱歌你还不会唱?推出去斩了!”天子无戏言,出口的话都是圣旨啊。孙海一听,这可闹大了,本是偷着出来玩的,闹出人命来可就麻烦了,就赶紧提建议,不要斩了,把两个宫女的头发削掉,代替斩首。
这件事被李太后知道了,很生气。第二天把两个宫女找来,问明情况以后,就跑到了奉先殿,在丈夫隆庆皇帝灵前哭起来了。说儿子现在就这样浪荡,哪当得了皇帝,妾身准备把他废掉,让他的弟弟潞王接替皇位。万历皇帝一听说吓坏了,赶紧跑到太后面前哭,跪在地上不起来,希望得到原谅。李太后说,这件事要看张居正怎么说。在太后的授意下,张居正替皇上写了一个检讨书,叫罪己诏,颁布出来,承认这件事做得荒唐,今后再也不发生了,这件事才算过关。李太后对儿子严格管教,张居正积极配合。朱翊钧因此渐渐地对张居正产生不满。朱翊钧19岁时,成熟了,想自己管理国家。张居正也看出万历皇帝大了,多次上疏,希望“还政”,把国家的控制权还给皇上。朱翊钧有一次很委婉地在李太后面前提这个事儿,李太后却回答说:“你30岁之前不要提亲政的事,一切听张先生的教诲。”太后对张居正如此信赖,使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由不满变成仇恨。所以张居正一死,万历皇帝迅速对他进行清算。
张居正推行万历新政的成功,利益于他高超的政治智慧与独到的用人之道,这两者结合起来,就是他的行政能力。虽然,他最终以个人的悲剧结束,但他为官之道,仍值得今天的人思考与借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