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奇杀死猫。好奇还能毁灭世界。足以毁灭世界的好奇不是来自无知的网络暴民，不是来自野心勃勃的狂妄政客，甚至不是来自贪婪的金融投机家，它来自混浊世道中似乎唯一不染俗尘的顶尖科学家——他们已经动手了。
今年9月10日，耗资八十亿美元历时十四年建造的强子对撞机（the Large Hadron Collider，简称LHC）正式启动。LHC不仅是有史以来最大的粒子加速器，而且是人类建造的最大机器。它是地下一百米处总长约二十七公里的环形隧道，质子在隧道中相向而行不断加速，达到设计速度时，质子速流可达光速的99.9999991%。
奇怪的是，设计这样一个庞然大物，耗时费力花钱已是史上之最，却没有切实明确、企图造福人类的实验目的。它并非用于淬炼不老仙丹，也不是要制造称霸宇宙的太空武器，更不想由此发明取之不尽的廉价能源，它的目的只有一个：满足物理学家的好奇心。
物理学走到今天，教科书已有厚厚的几大本，但物理学家仍然遗憾无法洞悉世界的全部秘密。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以为，你要知道世界的秘密，先要回到世界的源头。他们最痛心的是，上帝创造世界的时候没有邀请物理学家到现场观摩。如果当时他们和造物主并肩站在云端见证世界的诞生，他们就能洞明物理体悟变化，写出一本上帝版的物理学。LHC的工作，不是重返创世现场，而是重建创世现场，它是为上帝版的物理学所做的试验。这次试验，只是为了物理学家“本造化于太初”，重写物理学。
当代物理学家普遍相信，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起源于创世大爆炸（the big bang）。强子对撞机的试验，就是缩微化的创世大爆炸。LHC正常运行一个月后，相向而行的质子速流达到接近光速的峰值，此时它们猛烈相撞，模拟了创世大爆炸后一万分之一秒内的能量和条件。物理学家坐在电脑前，仔细分析撞击产生的残骸，满意地搓着手开启物理学的黄金时代，预定下一百年的全部诺贝尔物理学奖。
然而，根据当代物理学的理论和假说，创世大爆炸释放的能量不下于10的100次方以上颗原子弹爆炸，缩微版的创世大爆炸的能量也非同小可，有可能产生变异的奇粒子，有可能创造微型黑洞吞噬地球。科学家的创世试验有可能变成末日试验，他们以为来到世界的源头，有可能走向世界的尽头。科学家一瞬间看到了宇宙的秘密，同时他和整个地球变成了一团粒子云烟。
LHC启动之前，已经有人上诉美国和欧洲的法院，要求停止试验。参与、支持LHC计划的科学家纷纷出面作证，声称LHC绝无危险。一个项目可以代表它投资额一百倍的资本力量，八万亿美金应该可以打赢天下所有的官司，何况还有欧美政府的背景。原告方败诉，LHC如期启动。
美国反对派在互联网上痛心疾首地说，那些蛋头科学家（eggheads）就想看质子相撞，到底是撞出一坨屎还是一泡尿。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结果是什么，凭什么担保不会出事？
一位评论家写道，一辆巨型卡车停在儿童医院边上，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，也许是攻克癌症的良药，也许是两吨硝酸甘油烈性爆炸品。科学家现在做的是，拿起一把AK47向卡车疯狂扫射，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。
LHC启动的当天，印度中央邦一位十六岁的少女，害怕遭遇世界末日，仰药自尽。宗教传统深厚的印度成千上万人涌进寺院祈祷，然后大吃一顿，享用最后的美食。9月19日，LHC运行九天后，因发生氦泄漏停止运作。几天后，权威部门宣布LHC将于明年春季重新启动。
标题上的问号要到明年的春夏之交才有答案。没有人希望问号变成惊叹号。身受科学恩泽多年，没有人愿意相信科学会有一剑封喉的冷血。
我想起了罗素讲过的故事，后来《黑天鹅》的作者塔勒布又讲了一遍：
有一只火鸡，每天有人喂食。每次喂食都使它相信生命的一般法则就是得到友善人类的喂食。感恩节前的星期三下午，那只每天喂食的手拧断了它的脖子。它在临死前的一瞬间，信念发生了根本转变。
回顾这只可怜火鸡的一生，随着友好喂食次数的增加，它生活的信心也增加了。虽然屠杀的危险越来越近，它却感到越来越安全。当危险最大时安全感却达到最大值！
我的女儿还年轻，我祝福人类不会成为那只火鸡。
